驕傲月專文企劃 —— 當多元性別權益遭遇反撲，性別平等該如何持續推進？

1969 年夏天，紐約格林威治的石牆酒吧爆發了長達五天的街頭抗爭，當時的 LGBTQ+ 社群——尤其是跨性別女性、非裔與拉丁裔的酷兒青年——在長期遭受警方突襲與騷擾後，選擇不再沉默，集體站上街頭回擊制度性壓迫。這場行動成為現代國際驕傲運動的開端，也奠定了 LGBTQ+ 平權運動的全球基礎。

半世紀以來，「驕傲遊行」以及「驕傲月」作為行動的標誌與符號，逐漸成為多元性別族群在全球爭取人權的核心口號，無論是爭取除罪化、反歧視法案，或是性別肯認的法律保障，這場來自街頭的火苗持續延燒至今，為無數人照亮走向性別平權的道路。

然而，在多元性別權益推進的同時，全球保守勢力的反撲跡象也逐漸抬頭，甚至凝聚成全球性的「反性別運動」（Anti-gender Movement）。反性別運動的起源常被追溯到 1990 年代天主教會內部的討論，反對墮胎權、同性戀權益、跨性別權益，以及所有他們認為與「傳統」性別價值觀相悖的多元性別族群。儘管反性別運動的概念框架在 2003 年確立，但直到 2010 年代才開始蓬勃發展，並且超越宗教範疇，在右翼政界獲得廣泛支持。

全球反性別運動崛起：日漸緊縮的多元性別權益

反性別運動已成為全球人權倡議組織的關注焦點，這個全球運動背後的核心論述，往往以「守護家庭價值」、「兒少保護」、「宗教自由」為名，實則推動限制多元性別權益的法律與政策。

從歐洲、亞洲到美洲，許多國家出現類似的政策轉向，例如匈牙利、義大利、荷蘭、挪威、盧森堡等國推動法律，禁止學校教授 LGBTQ+ 相關議題，奧地利、法國、愛爾蘭、波蘭等國加強限制未成年人獲得跨性別醫療服務；匈牙利政府甚至以「保護兒童」為由，宣布禁止布達佩斯驕傲大遊行，僅允許在封閉場所舉辦。英國更在 2025 年裁定平等法中女性的定義回歸「出生時的指定生理性別」，將跨性別女性排除在法律所保障的「女性」範疇之外。

日本及韓國則在「維護傳統文化」論述中，出現日益強化的性別二元觀點、排斥跨性別族群。在美國，光是 2024 年，各州立法機構就通過了 49 項反 LGBTQ+ 法案，其中許多法案特別針對跨性別者的權利； 川普上任後亦禁止跨性別女性參加女子賽事、要求聯邦機構僅能承認男女兩種性別，否定以「X」代表的第三種性別等等。

這些行動背後並非單一國家的偶發現象，而是一場跨國串聯行動，也是在國際舞台上有資金、有話語權的保守派與極右政黨，策略性操作恐懼與焦慮。反性別運動的能量之所以強大，歸因於社群媒體時代中同溫層擴散、情緒動員的傳播特性，使得歧視言論得以快速擴散，並在短時間內累積聲量基礎。

反性別運動的分化策略：煽動焦慮及恐懼的話術

反性別運動的分化策略，往往以「保護女性」名義排除跨性別者權益，或以「保護兒童」名義刪減禁止性別教育；這些語言表面上看似以保護為名，實際上卻煽動社會焦慮，挑起各群體間的不信任與敵意。

以英國為例，2025 年 4 月最高法院對《Equality Act 2010》的裁定，即採納了保守團體 For Women Scotland 主張的「法律上的『女性』應為出生指定性別為女性」立場，並將此主張正當化為保障女性的必要前提；這樣的定義轉變，排除了跨性別女性的法律權益，也限縮了性別多元社群在公共空間的使用權。

在該語境下，跨性別者被描繪為侵犯女性空間、威脅二元性別秩序的「異常者」，而非被法律保障的公民；這不僅是語言層面的傷害，更是法律政策層面的權利剝奪。社會在面對焦慮及恐懼時，往往傾向尋找代罪羔羊，而反性別運動正是透過建構「異常者」來鞏固主流價值，轉移對結構性問題的注意力。

此外，人工智慧的快速發展及網路平台上傳播的假訊息加劇了反性別運動的威脅；越來越多利用社群媒體傳播反性別的相關言論，也出現了針對知名倡議人士的抹黑行動。這些攻擊並非單一個體行為，而是特定政府、政黨和民間團體用來壓制多元性別族群的政治工具；Meta 和 X 等科技巨頭最近採取的措施是淡化相關言論，而非加強仇恨言論內容的審核工作，也加劇了多元性別族群在數位社群上面臨的風險。 

美國對外援助的收縮：讓「自由」斷水斷電

Outright International 在 2025 年發表的研究報告《Defunding Freedom》中指出，美國作為長期支持全球 LGBTQ+ 組織與倡議者的主要援助國，其近年來的對外政策與援助模式已明顯右轉；川普政府上任後，預算被大量撤離，造成許多仰賴國際援助的 LGBTQ+ 組織面臨斷炊，組織難以維運、運動難以推進，政策倡議更是寸步難行。

例如在南美洲，當地組織曾為跨性別移民女性提供職缺、社會賦權和創業培訓，如今完全停止；資金撤離使這些跨性別女性被推向進一步的暴力和剝削之中。在非洲南部，致力於愛滋病防治的組織也受到了影響，由於美國資金凍結，組織被迫關閉並停止相關業務、解雇員工。

其中一位組織負責人向 Outright 表示：

情況不容樂觀。我們悲痛欲絕，努力保持冷靜。援助正在削減，但民眾的需求依然存在，而且還會持續增長。我們正在將極其脆弱的群體推向暴力——毒品販運、人口販運和犯罪。這不僅會影響個人，還將塑造這個社區的未來。

資源緊縮對於本就身處政經邊緣的多元性別族群造成深遠影響，例如無法回應緊急醫療、法律救援、避難庇護等迫切需求，也無法在遭受攻擊時進行有效回應；雪上加霜的是，缺乏國際援助的在地團體，容易被當地政府貼上「不合群」、「反對家庭價值」、「外國勢力代理人」的標籤，進一步激化社會的排斥與暴力行為。

報告中還提及，部分地區的 LGBTQ+ 組織因資金斷裂被迫關閉庇護所、醫療站與社群空間，使原本依賴這些資源的群體陷入更孤立的境地；與此同時，跨國企業的角色也備受矚目，當跨國企業選擇迎合當地保守勢力以維護經濟利益，而非支持多元性別權益與價值時，也進一步削弱了公民社會的聲音。

多元性別族群的團結時刻：美國各地驕傲遊行的應變方針

根據《紐約時報》報導，2025 年的世界驕傲遊行（WorldPride）6 月 7 日在美國華盛頓特區舉行，超過 100 萬人上街參與，展現多元性別族群的驕傲與團結；這場遊行不僅標誌全球性慶典的歷史回歸，選在政治意涵濃厚的地點也呼應了美國對 LGBTQ+ 權益的攻防現況。

由於川普政府近期打壓跨性別權益，在歡樂和慶祝的氛圍中，擔憂的聲浪依然存在；遊行路線距離白宮及國會山莊不遠，而川普限縮 LGBTQ+ 群體權利的舉動，導致部分外國參與者（尤其是跨性別者）出於安全考量而放棄參與本次遊行。非營利組織國會驕傲聯盟 (Capitol Pride Alliance) 的執行董事 Ryan Bos 在採訪中表示，最初預計為期三週的世界驕傲節將吸引 300 萬人參加，但實際人數遠遠沒有達到預期。

修女 Sybil Liberties 是華盛頓特區永恆放縱修女會 (Sisters of Perpetual Indulgence) 分會的變裝皇后，該組織藉著變裝為修女來探討性別和道德問題，是由酷兒組成的慈善組織。他表示：

整個 LGBTQ+ 群體更有必要保持能見度和自豪感，對於華盛頓特區以外、種族多元化和同性戀群體較少的地區的人來說，尤其是年輕人，看到這個遊行就顯得更為重要。

至於舊金山及紐約，兩地的驕傲遊行都將於 6 月 28 至 29 日舉行，然而川普試圖取消聯邦政府的 DEI 政策讓許多私人企業跟進腳步，導致籌款活動未能達到預期。舊金山驕傲遊行的組織者表示，今年有非常多企業撤回贊助，包括 Comcast、Anheuser-Busch、Diageo 和 Benefit Cosmetics，導致遊行出現 30 萬美元的資金缺口，約佔總預算的十分之一。紐約驕傲遊行的募款目標僅達成約 80%，主辦方改以社群募款活動填補資金缺口，邀請民眾在網路上自發募款並分享給朋友；短短幾天內，紐約驕傲遊行從近 200 名捐款者手中募得將近 2 萬 5000 美元，折合新台幣約 74 萬元。

將目光轉向亞洲：身處台灣的我們如何因應？

回到台灣，雖然自 2019 年實施同婚專法以來，台灣的性別平等權益已成為亞洲標竿，然而公共空間中對於多元性別的友善包容程度仍有限，例如跨性別者進入廁所時遭遇不友善眼光，這也反映了部分民眾仍無法理解「性別氣質 ≠ 性別認同」的框架。此外，2024 年由衛福部發布的數位性別暴力調查顯示，相較於異性戀，LGBTQ+ 族群更容易面臨網路暴力；例如有跨性別者遭受網路騷擾、仇恨性言論、肉搜等攻擊。《反歧視法》至今仍未完成立法，多元性別族群在職場、醫療、教育等空間中，仍面臨許結構性困境。（支持大平台推動《反歧視法》，從法律讓社會理解多元。）

同樣通過同婚的泰國也有類似挑戰，泰國 LGBTQ+ 倡議人士被騷擾、肉搜、威脅，亦面臨網路仇恨和辱罵性言論、抹黑運動。泰國倡議人士 Sirasak Chaited 表示：「當我發布呼籲承認跨性別者法定性別的貼文之後，引來許多仇恨言論，還收到威脅訊息指控我太貪婪、應該閉嘴安靜點。」 儘管泰國具有防治性別暴力相關法律規範，但仍無法充分防止針對多元性別族群的數位暴力；2015 年通過的《性別平等法》禁止基於性別的歧視，然而可基於模糊定義的「宗教原則」或「國家安全」拒絕適用。

六月是國際驕傲月，也是回顧與行動的時刻。石牆運動發生後的半世紀，多元性別族群的權益日漸受到重視，卻也遭遇保守派的打壓；當前的全球反性別運動提醒我們，必須不斷提醒及捍衛，才能維持得來不易的權益。

在這個充滿對立的時代，大平台期待跳脫二元框架、以共融與多元為價值核心；當女性權益被拿來作為排除跨性別者權益的工具，以及當守護孩童被當成反對性別教育的口號時，我們需要明確指出：真正的平等不在於製造更多恐懼與焦慮，而是創造每個獨特個體都能自在生活的友善環境。

台大公共衛生學院健康政策與管理研究所副教授李柏翰曾於座談中表示：

許多西方的反性別運動者會聲稱他們的「言論自由」，但是，反性別運動主張的是「免於被政府干預的」的消極言論自由，而我們也該重視「讓主體得以發聲、表達與展現自我」的積極言論自由。

多元性別社群，是全球的社群。大平台在國際驕傲月邀請你一起持續關注全球的多元性別議題動向與現況，為每次的進步歡慶、也為每次的受挫起身反抗；為社群提供能量與支持、繼續為每個獨特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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